王拥军:医学创新的最大障碍就是医学本身

发布时间: 2024-02-07 16:16:28  点击量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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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同的时代,对医务人员的知识要求是不一样的。一句话,不要把我们那时候的知识加到下一代人身上,一代和一代不一样。

为什么不一样?整个全球医学史3000多年,在这3000多年里边,真正进入现代医学的只有300多年。在这之前可以称为医学的混沌时代,需要传授的医学知识跟今天完全不一样。现在是科学时代,要求的是科学知识,混沌时代要求的是经验。

现代医学诞生的开端是1628年,现代医学的标志是生理学家哈维写了两本书《心血运动论》和《论动物的生殖》,这两本书把我们带到了科学时代。什么是科学方法?书上有一句话写得特别好,“无论是教解剖还是学解剖,都应该以实验为依据,这就是科学。”

我们把整个医学历史分为5个历史时期,每一个时期需要的医学知识完全不一样。

进入科学时代后,第一个时期是经典医学时期,这个时期我们需要生理、生化这些传统的医学知识。到了1990年之后,国际上开始出现循证医学,需要循证医学知识,所以学医一定要把RCT、Meta分析、临床指南学好。再后来的精准医学时期要求组学知识,最起码基因组要很熟,要不然在看病的时候不会用精准医学知识。2017年美国斯克利普斯研究所(Scripps Research)又发明了一个新词叫高清医学(high-definition medicine),高清医学时期需要跨组学数据分析能力。

我们培训班花心思想培养创新人才,想做创新,但其实医学创新的最大障碍就是医学本身。因为医学院从学生入学开始本质就不鼓励他们创新。美国AHA最高的临床医学奖叫Get With The Guidelines,就是跟着指南走,你要跟着指南、跟着老师、跟着教科书不能走样,一走样病人有安全问题。所以要医学生培养创新意识,比工科和理科要困难得多。

第二是创新的重要性,世界上每一个颠覆性的医学改变都是来自学科交叉,学科交叉的重要性就是让其他学科的知识能够进入医学。

无论哪个时期,传统的医学知识都要掌握。到了循证医学时期,除了传统的知识之外,还要学流行病学,要学临床研究方法、学RCT研究方法、读懂循证医学指南,这个其实不太容易。现在哪怕是在三甲医院,很多大夫读不懂临床指南,不知道临床指南里某句话的背景到底是什么。

把指南上的话变成医疗实践,就是所谓的医疗质量管理。在没有循证医学指南的时期,对于医生本来没有这一条要求。到了高清医学和精准医学时期,对医生要求更多,需要丰富的药物基因组、多组学知识。未来医生还要掌握包括大数据,人工智能,大模型GPT,新的医学决策方式。

每一个时期,医学人才的培养模式和知识层次都不一样。但是无论哪个时期,最核心的两个方面,一个是领导力,一个是科学精神,这两个永远是领军人才最基本的特点。

在循证医学时期,我们有所谓的循证医学金字塔,金字塔塔底是动物实验,向上是病例报告,塔尖是Meta分析。Meta分析的基础就是RCT研究,所以RCT研究做得好,是临床学科发展的标志。

看一个数据,就知道我们这代人有多艰巨的任务,这是我从不同的方面收集的数据。年初2月份我们科技部发布的数据,2022年中国社会研发总费用3万亿,全球第二大研发投入。

中国人发表的论文数占了全世界15%,是第二论文生产国,但是对指南的贡献率1%不到,说明低质量的研究论文很多,没有改变临床实践的。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第一个问题,怎么能做好高质量的临床研究。否则循证医学就会没有中国人的身影。

循证医学时期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。在这之前,从70年代开始RCT研究已经在各个领域兴起,到90年代在加拿大循证医学已经非常成熟。进入循证医学时期以来,真正改变一个学科的里程碑不会超过几十个研究。脑血管病一共有24个改变临床实践的研究,急性治疗12项,二级预防12项。在这24项中国人只贡献了其中一项。所以我们出了这么多论文,能改变临床实践吗?这可能是我们培养人才第一个要回答的问题。

能改变临床实践的论文都发表在三种期刊上The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、The Lancet、JAMA。这三本杂志上,据我统过去计脑血管病领域每年几乎只有一篇,最近两年稍微增加了一点。中国在这几种期刊发文数量不多,而且分布集中于几所大学。这样看,中国临床研究现在整体水平不高,这可能是我们这一代人需要在循证医学上加强的,中国还是没跟上循证医学的步伐。

没跟上的原因有几个:没有循证医学能力和文化,缺乏合格的临床科学家,没有循证医学研究的能力,我们基本人才队伍缺乏,也没有专项经费。在NIH有很多临床试验(Clinical trial)的费用,在中国现在没有一个地方申请专门的临床试验费用。NIH每年用于临床试验费用30亿美元,我们3亿人民币都不到。

这里边最难解决的是文化问题。临床研究经常被问到的一个问题是,临床研究算研究吗?好像机制探讨才是研究,但因为我是做过十几年的基础研究,深深知道临床研究比基础研究难度要高很多。

第二个常被问到的问题是,临床研究是科学吗?临床研究不就是数据多吗?临床研究不就是资源垄断的研究吗?其实临床研究对一个人综合素质的考量是其它研究无法比拟的。要掌控一个大的临床试验,需要既懂管理,又懂研究设计,基础扎实又能得到病人信任,要不然无法突出试验药品或器械本来有的优点。

Nature在2017年,曾经针对我们国家药监局“中国古典的中药处方不要临床试验”这个说法发了一篇批评的文章。连药物评价都不太遵循循证医学,那么医学院去培养循证医学的人才,到底未来要干什么用?

中国也缺乏影响世界的标志性队列研究,特别是改变指南的里程碑试验。给大家看两个对临床研究影响比较大的两个队列,一个是美国弗明汉心脏研究(Framingham Heart Study,FHS),1948年开始,这一组数据70年15000人参加,最初的时候只有5200个人很小的一个队列,产生了3698篇文章,这项研究改变了几乎所有的心血管病的临床危险因素。

这个影响力还没有过去,紧接着英国又来了更疯狂的人群队列UK Biobank,这几年发的文章就超过了3000篇。UK Biobank从2006年开始策划,成了现在世界上各个国家很难逾越的临床队列研究。有什么队列研究来自中国,改变了我们全世界的医疗习惯?

斯克利普斯研究所预测,几年之后国际医学将进入高清医学时期。所谓的高清医学,意味着所有的临床决策都基于个人的组学数据,用大数据辅助临床决策。如果真的进入到高清医学时期,我们可能和循证医学时期同样跟不上国际的脚步。

跟不上的原因有如下几点。要想知道我们每一个人的情况,首先我们得有代表中国的大型队列研究,得有可以做跨组学数据分析的生信人才。我们现在做基因组能找到人做分析,跨组学数据据分析的人才凤毛麟角。医学大数据方面也没有一个真正去做研究的队伍。

最后再强调,无论什么时代,科学精神和领导力永远是最核心。

科学精神,回到哈维最初说的那句话,我们翻译到今天就8个字。第一探索,永远要充满好奇。第二怀疑,永远不要相信权威,不是让你绝对不相信,要带着思考去重新相信。第三实证,就是每讲一句话都要有证据,要有实证。最后一个理性分析,这是所谓的科学精神,目前国内生物医学有伪科学存在。

领导力是未来大家培养领军人物的关键。领导力不是一个职位,当校长、当院长不是领导力。领导力是靠自己,无论在什么职位都可以发挥。领导力的经典特征中有4点对我们今天的医生最重要:一个是眼界,一个是解决问题的能力,一个是自己有固定的方向,最后是有目标导向,而不是以发表论文为导向的研究。

宽阔的视野,解决问题的能力,认准方向,持之以恒以目标为导向的研究思维和战略思维,这对我们这一代人是至关重要的。

我在医院里曾经讲到临床医生做研究的重要性。1970年美国NIH把几千个即将被送到前线的人送入NIH的“黄色贝雷帽计划”。这个计划让临床医生用临床的思维做研究,培养了一大堆院士、诺贝尔奖得主。

最近2020年黄色贝雷帽周年纪念的时候,请了一个风湿免疫的老师,他说毫无疑问这个项目彻底改变了现代医学,并且导致了系统性的改革,帮助美国取得并巩固了其在医学研究方面的领先地位。所以我希望我们在座的能进入一个计划,未来成为领军人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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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首都医学科学创新中心neX全国卫生产业企业管理协会转化医学产业分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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